2025.06.17｜採訪‧文／李育潔

當音樂廳的聲響散去後，回聲會停泊在何處？

6月27與28日，長榮交響樂團將在國際指揮大師梵志登（Jaap van Zweden）的帶領下，透過兩首跨越時代的經典作品——莫札特《Ｃ小調第24號鋼琴協奏曲》與馬勒《Ｄ大調第一號交響曲》，引領我們自外而內探索音樂與聆聽者內心深處交會的細微回響。這場名為《曠世回聲》的音樂會，將分別於新竹市文化局演藝廳音樂廳與基隆表演藝術中心演藝廳登場。



此次演出長榮特別邀請到2023年布索尼國際鋼琴大賽（Ferruccio Busoni International Piano Competition）首獎得主阿森尼．穆恩（Arsenii Moon），與樂團攜手詮釋莫札特的《C小調第24號鋼琴協奏曲》。這首作品是莫札特少數採用小調創作的協奏曲之一，以其深沉而幽微的氣質著稱。穆恩的演奏常被形容為「詩意」而「深刻」，在此次與長榮交響樂團的首度合作前，我們特別專訪這位氣質出眾的年輕鋼琴家，邀請觀眾搶先一窺他的音樂世界。


▲ 2024年11月25日梵志登首次指揮長榮交響樂團於國家音樂廳演出（圖｜長榮交響樂團 提供）

少年鋼琴家的起點

初次訪臺的穆恩，1999年出生於聖彼得堡。雖然家族中沒有音樂家，但熱愛古典音樂的父母，讓他從小就沉浸於樂聲中。四歲時，穆恩主動要求母親讓他學鋼琴，而他的啟蒙老師齊亞布列娃（Elena Zyabreva）也成功為穆恩打開了音樂世界的大門。「對孩子而言，最初的學習階段非常重要。很多孩子中途會放棄音樂，是因為他們痛恨學習的過程，也許他們的老師太嚴格了。如何在『要求』之餘還能使孩子愛上音樂，這是一項特別的使命，而我很幸運遇到了改變我一生的老師。」穆恩說道。七歲時，穆恩人生的轉捩點在聖彼得堡的音樂廳悄然現身。「我去聽了索科洛夫（Grigory Sokolov ）的音樂會，那次體驗太深刻了，因為我意識到我也想像台上的鋼琴家做一樣的事——在絕佳的樂器上演奏美好的音樂，並且與觀眾分享。」穆恩笑著說：「那絕對是我內心的關鍵時刻，我深受啟發，回家後馬上找出蕭邦的馬祖卡舞曲練習。」

命運中的三位導師

穆恩表示，他的生命中僅有三位鋼琴老師，分別在不同時期恰到好處地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除了兒時的啟蒙恩師齊亞布列娃，青少年時期他在聖彼得堡音樂院的附屬音樂學校遇見了俄國名師桑德勒（Alexander Sandler）。「他是在聖彼得堡大家都想去找的老師。他不只對俄國鋼琴學派有深厚的理解，對古典曲目、法國作品也都有很深的認識。」進入美國的茱莉亞音樂院後，穆恩師從巴巴揚（Sergei Babayan），在他門下的日子裡，穆恩透過近距離觀察這位鋼琴奇才，獲得前所未有的靈感，他說：「巴巴揚本身是天才鋼琴家，因此每當他講述音樂、坐在鋼琴前示範時，你能夠從課堂上發現很多你在音樂廳不一定有辦法觀察到的細節，像是他如何讓鋼琴發出某些色彩，如何用細微的調整讓鋼琴『說話』或『唱歌』⋯⋯和他學習的經驗完全改變我的人生。」除了演奏，這三位恩師也滋潤了穆恩，使他孕育出豐富而敏感的心靈。「和他們上課最大的特色是，我從來都不像是去『交作業』，而是去和他們『對話』。每堂課都是開放的思想交流，有時我們談論人生、電影、書籍、大自然⋯⋯所有藝術都是相通的，從不同藝術獲得的經驗都能轉化為音樂中的靈感。」穆恩說道。

比賽，是必要之惡

在競爭的環境下，想要發展音樂生涯可謂困難重重，因此，對多數音樂家來說，比賽往往佔有一席之地。穆恩認為，比賽讓演奏家有機會向世界展示自己對音樂的看法，因此他也曾多次參與國際音樂比賽。「音樂是很主觀的，因此結果當然不會永遠如你所願。我想我們都經歷過同樣的事——你很喜歡某位演奏家，覺得他的音樂極具說服力，但他卻沒有進到下一輪。」穆恩緩緩說道：「比賽對我來說是個『必要之惡』，它很微妙。因為用分數來衡量音樂很奇怪，這有點違反音樂的本質。但比賽確實成為年輕音樂家發展的平台。」贏得布索尼鋼琴大賽無疑改變了穆恩的人生，即便比賽前他已經四處演出，但獲獎的殊榮讓他成功走向國際，對此他充滿感恩：「我清楚記得公布得獎者的瞬間！當除了開心外，其實是百感交集的。過去參與過的比賽們、多年的準備、比賽所有的階段、大量的曲目⋯⋯一切歷歷在目，我其實感到非常疲憊。」穆恩除了獲得首獎，也同時榮獲布索尼國際鋼琴大賽的最高榮譽「阿圖羅・米開朗基利獎」（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 Award）。該獎項僅在評審團全體一致通過的情況下才會頒發，因此過去近三十年從未有人獲此殊榮。同時，他也獲得全球樂迷參與投票的觀眾票選獎。對此他說：「我在決賽中挑戰了過去從未演奏的作品。要在國際大賽彈奏第一次演奏的作品是非常冒險的。但我相信冒險是藝術中極為重要的部分，而我的激情勢必創造了某種能量，成功傳遞給評審與觀眾。」


▲鋼琴家阿森尼．穆恩：「比賽對我來說是個『必要之惡』。」（圖｜長榮交響樂團 提供）

從在黑暗中望見光

「如果你問我最想見哪一位作曲家，我應該會說：莫札特！」聊到這次訪臺演奏的曲目，穆恩開心地說：「莫札特時常只用幾個音符，創作出簡單的旋律，但卻能深深觸動人心。我們甚至無法理解那股感動從何而來，而這正是我如此熱愛他的原因。」莫札特總共創作了27首鋼琴協奏曲，其中只有兩首是以小調寫成的，此次穆恩要演奏的《Ｃ小調第24號鋼琴協奏曲》正是其中之一。特殊的調性選擇，讓人在聆聽時不禁思索著，莫札特此時經歷了什麼事情？「這首作品既有戲劇性又神聖。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於，即便作品中充滿黑暗，但你仍能聽見光芒——就像在滿天烏雲下，天空有一束陽光穿破雲層。」穆恩深信作曲家只能透過樂譜描繪架構與主要概念，無法完整寫出心中所有的想法，他說：「在莫札特的時代，這些作曲家演奏時總會大量即興，改變樂譜上的內容。他們可能每天都使用不同的力度、裝飾音和速度演奏，而我們現今的樂譜根本無法同時呈現這些細節。我認為，完全一絲不苟按照樂譜演奏很像機器。演奏家應該讓音樂活起來，音樂是自由的。」

演奏即人生：在舞台上尋找真誠

穆恩對自由及彈性的追求，也反映在日常生活中。對他來說，演奏家的練習不僅僅是在琴房，日常生活中的靈感累積也是練習的一環：「如果只是一直待在琴房，我們可能會變得『無話可說』。因此我總是努力接觸自然、欣賞其他藝術、旅行⋯⋯。」觀眾時常會好奇演奏家對於作品的掌握，但穆恩認為演奏和人生一樣，不可能每次都傳遞相同的精神或感受，他說：「就像旅行一樣，老實說，我時常不知道我的演出會是什麼樣子，這取決於我的情緒、舞台的氛圍、以及我和樂團的連結。我不只是演奏者，我也是聆聽者。我很興奮去聆聽每個當下可能發生的事情。」他更說：「這也是為什麼，詮釋對我來說是一種『尋找』。但我們絕對不是在尋找真理，因為我認為真理永遠不止一個。那我在尋找什麼呢？⋯⋯我想，我在演奏中真正追尋的，是『真誠』吧！」



6月27與28日，在這場穿梭古典與浪漫的《曠世回聲》音樂會中，讓我們一起透過穆恩的琴聲，開啟通往內在的回聲之門。


▲主圖 2023年布索尼國際鋼琴大賽首獎得主阿森尼．穆恩（圖｜長榮交響樂團 提供）

曠世回聲——梵志登、穆恩與E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