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曲解說〕NTSO顛峰之作,馬勒第九—水藍與國臺交 - MUSICO

〔樂曲解說〕NTSO顛峰之作,馬勒第九—水藍與國臺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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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勒:D大調第九號交響曲
G. Mahler: Symphony No. 9 in D Major


文/張皓閔

馬勒(Gustav Mahler)因為迷信而畏懼「第九號交響曲」這個概念。緊接在第八號之後完成的《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雖然也是一部交響曲,但馬勒選擇不予以編號。完成《大地之歌》以後,馬勒偶爾會相信他已經排除危害、避開厄運,但又不是真的那麼有把握。恰如荀貝格(Arnold Schönberg)1912年在紀念馬勒的演說上所說的:「第九號似乎是個界限。想要超越,就必須離去。看來第十號所要告訴我們的,我們還不該知道,我們還不夠格。寫下第九號的人,離彼岸太近了。」

第九號交響曲主要譜寫於1909年夏季,1910年4月正式完稿。馬勒1911年5月18日病逝於維也納。1912年6月26日,第九號在維也納由華爾特(Bruno Walter)指揮首演。這件大事在報章雜誌上引發熱烈迴響。人們廣泛認為,第九號交響曲象徵著「告別」、象徵著「死與昇華」。荷蘭皇家大會堂管弦樂團首席指揮孟格堡(Willem Mengelberg)是馬勒的好友,也是最早的馬勒迷,他稱馬勒的第九號是在「告別他所愛的『一切』,以及這世界,以及他的藝術、他的生命、他的音樂」。第一代馬勒研究者貝克(Paul Bekker)也認為第九號交響曲沒寫出來的標題,就是「死亡對我所述」。作曲家貝爾格(Alban Berg)在研究過馬勒第九號的手稿後,稱第九號第一樂章是「馬勒寫過最最壯麗的樂章」,且整個樂章「建立在死亡預感上」。指揮家華爾特覺得《大地之歌》最後一首歌曲的標題〈告別〉(Der Abschied),也可以是第九號交響曲的標題。

貝克稱第九號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在其無數創新的設計中,最明顯的創新在於特殊的樂章順序與調性安排。這部交響曲是由緩慢的首尾樂章框住兩個活躍的中間樂章:1. 悠閒的行板(Andante comodo,D大調);2. 舞曲性格樂章(C大調);3. 鬼怪的輪旋滑稽曲(Rondo-Burleske,A小調);4. 極富表情的慢板(Adagio,降D大調)。

第九號是馬勒另一部結束調性不同於起始調性的交響曲。第五號起始於升C小調、結束在D大調;類似的安排也出現在第七號(B小調-C大調)。第九號則採取相反的進程:第一樂章是D大調、第四樂章則是降D大調。從古典時期以來多樂章作品首尾呼應的調性關係,於此不再適用。關於馬勒把第九號第四樂章定在降D大調的原因,貝克認為和調性象徵有關:「從D大調,生命圓滿的調性,降至降D大調,崇高莊嚴的調性。」



第九號交響曲的第一樂章因其高度原創性而備受讚譽。在曲式方面,貝克稱此樂章採用「狂想曲形式的自由結構」,之後的學者則嘗試以雙主題變奏或奏鳴曲式的角度來理解此樂章。樂章始於象徵心律不整的切分音節奏(馬勒於1907年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心臟病)。歌唱似的第一主題最先是由第二小提琴演奏,其旋律由許多短小的動機組成,彼此以休止符隔開。根據馬勒寫在總譜草稿上的註記,開啟第一主題的下行二度動機,代表「再會」(Leb wol)。學者指出:「第一主題的整體音樂表情,也就是主要由下行二度(嘆息動機)所決定的表現語言,流露出告別與哀痛。」在高潮迭起的發展部裡,切分音節奏和嘆息動機均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再現部裡,切分音節奏不再奏響,第二主題中間更「神祕地」(misterioso)穿插了一個室內樂式的插入段。貝爾格生動地描述這是個「始終懷想著『彼岸』的神祕片段,彷彿處在稀薄的空氣中,比山還高」。樂章的尾聲以逐漸消逝的方式收尾。在一次又一次、愈來愈無力的告別呼喊中(先是長笛和雙簧管,然後單簧管,最後由法國號收尾),「這心臟,曾在人們體內跳動的所有心臟中,最壯麗的這顆心臟,變得寬闊——越來越寬闊——在它必須停止跳動前。」

貝克認為第九號第二樂章由死亡思想主宰;哲學家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則把這個樂章歸類為「死之舞」。不過,稱此樂章是馬勒舞曲性格的「總集」或許更為合理:馬勒慣用的舞曲性格在此幾乎全都用上了。第二樂章作曲上的創新大多藏在細節裡,需要進一步研究才會發現。這也難怪許多參與首演的評論家都沒能理解這個樂章。樂章的長度、喧鬧的配器及其「毫無意義的野蠻」都引起他們的反感。他們沒注意到,此樂章的粗俗其實是故意的,馬勒想要以音樂為媒介,展示這世界的千奇百怪。

第三樂章是個輪旋滑稽曲,由「非常頑強」(sehr trotzig)的第一主題、輕手輕腳的第二主題、令人出神的插入段(僅出現一次)和三個從第一主題發展出來的復格風(fugato)段落交替構成。其中,第二主題庸俗的口氣令人很難不想起雷哈爾(Franz Lehár)的輕歌劇;插入段則像個入侵的異物:力度、音色和聲響上的安排,為插入段帶來不真實的夢幻性格。第三樂章的滑稽之處,即在於三種截然不同的表達層面之間的矛盾,在於現實(第一主題和復格風段落)、庸俗環境(第二主題)和夢想中的美麗世界(插入段)之間的對比。

第九號的慢板第四樂章交替呈現兩個對比的主題群。兩個主題群不只在調性上形成對比(大調-小調),更在句法、和聲、力度、表現性等所有想得到的交互關係上,都呈現兩極化的強烈對比。第一主題群是從迴音音型延伸架構出來的,由極富表情、充分鳴響且配上豐富和聲的弦樂負責演奏。特別稀薄的第二主題和第一主題群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不帶感情」(ohne Empfindung)的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以pp的力度奏出包含兩個聲部的樂句,兩聲部線條分別在極高和極低音域中施展開來,且彼此之間似乎毫無關聯。欠缺中音域聲部讓人留下某種空虛的印象。

對於如何詮釋第四樂章,有個引用至關重要。尾聲裡,第一小提琴「帶著真摯感情」(mit inniger Empfindung)且忠實地引用了一段來自《悼亡兒之歌》(Kindertotenlieder)第四首〈我常想他們只是出去走走〉(Oft denk’ ich, sie sind nur ausgegangen)的旋律。藉此,馬勒不言不語地譜出了《悼亡兒之歌》的這行歌詞:「在陽光裡!那高處天氣好得很!」




▲本文係濃縮改寫自:弗洛羅斯原著,張皓閔翻譯,《馬勒交響曲》,第284至312頁。國立臺灣交響樂團授權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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